雪雁入画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神荆】但是还有书籍

 私设:本文时间线是1936年,顼是参加过12·9运动的进步学生

  

  诗家王安石喜欢读书,墨魂王安石也继承了这个爱好。

  他喜欢漫步在天一阁的故纸堆中,闻着泛黄的纸页散发出的霉味,可以不看书,只是欣赏或整齐或杂乱的书架便好。

  突然造访的年轻人有着与先帝相似的眉眼,王安石诧异了半晌,正犹豫着如何称呼,年轻人到先朝他行了个礼:“见过先生。”

  墨魂王安石以前在湖南一带讲学时,确实有不少后辈以先生相称,不过那是一百多年前了,“老师”这个称呼还不那么常见。

  他并未多想,只道是巧合,于是还礼:“远来不易,既至天一阁,当自报家门。”

  “学生……家世寒微。”

  王安石思忖着他的口音:“你从开封来?”

  青年支支吾吾,见他如此,王安石便不再多问。

  即使废除科举已几十年,对自己家世难以启齿的人也并不少见。王安石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既见他如此尴尬,便带他径直前往尊经阁。

  尊经阁本位于宁波府学内,建于光绪年间,去年春天天一阁重建时迁入天一阁内。

  尊经阁主要收藏御赐书籍和儒家经典,作为孟子发烧友的王安石当然喜欢这里。

  没想到青年对这些儒家经典毫不感兴趣,反而提出要去宝书楼看看。

  王安石心中轻叹一声,只是眉眼有些像罢了,他本以为青年也会和先帝一样爱读经史子集,可每个人的读书习惯总是不一样的。

  当青年终于安安分分的坐在宝书楼里看书时,王安石也如往常一般将灯盏和书卷移到青年对面,桌上的茶水早已备好,静夜悄无声,除了夏日的蝉鸣有些聒噪以外,并无多余的杂声。

  这是王安石这些年来养成的习惯,在藏书楼里倚窗夜读,可以暂且淡却那些有关庙堂的记忆。

  火苗轻轻一晃,光线暗淡了些,王安石拿起一旁的剪刀,剪去了一节灯芯。

  便是这一瞬间,青年终于打破了长久的缄默。

  在青年的叙述中,王安石得知了他是国立浙江大学历史系的学生,至于为什么他不好好待在学校而来到天一阁乱晃,青年却不肯多说了。

  来者既自称学生,夜间突然造访,也只是找王安石答疑解惑。

  言语来往之间,王安石感到青年学识渊博,善思好问,不觉聊多了点。当窗前灯火已转暗时,两人的话题已不局限于诸子学说。

  青年高高瘦瘦的,平淡的脸上一谈到喜欢的书便会浮现光芒。

  听他讲钱穆的《国史大纲》,再从孙中山的思想谈到雅典的民主政治,他对中国古代社会的独特见解让王安石怀疑他是否已经活了成百上千年?

  青年似乎还意犹未尽:“先生,可有买最近上海广益书局刊行的《韩非子集解》?我很欣赏他……”

  突然的戛然而止让王安石有些恍惚,他仿佛做了一个梦,似乎在熙宁二年的春天,他也曾和一个突然认识的“朋友”,畅聊文学。

  那时候他们有梦,关于历史,关于文学,关于大刀阔斧的变革,但如今唯余点点灯星与火花碰撞的燃烧声。

  青年苦笑一声:“其实不光是他……我从小就喜欢新事物,商鞅、王安石、张居正,这些殉道者身上有一种至美……”

  青年的目光正好与他对视:“那种这个时代早已丧失的……”

  隐没于话尾的两个词,王安石没有听清楚,他的耳边早已被喧嚣淹没,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甚至是有些慌忙的站起身,抱起书卷:“时辰不早了……”

  青年冷笑一声:“难道,先生认为元丰年间都是一场梦?”

   

  王安石有些无力的靠在门边,目送青年离开。

  说起来这学生真是不依不饶,大半夜地来天一阁看书,还不把他当成鬼。

  “你……叫什么?”

  几缕清风裹挟着月色流入阁中,摇碎火苗的光线,青年仿佛被这柔和的话晃到了眼睛,说话时垂下目光,并不直视王安石。

  “晚生……姓赵。”

  短暂的停顿令人不安,王安石不知为何心中怅然若失,不想再听下去,可已经来不及了。

  “单字……”

  轻飘飘的一个字,落在一个踟蹰了千年的魂魄心中却犹如万钧。

  青年这才抬起眼来,重新直视王安石。

  王安石的视线从未移开,此时更是紧紧盯着他,却好像看着另一个人。

  “……申胥?”

  “五帝。”青年恭敬道。

  当希望变成现实时,人往往不愿意接受。

  王安石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你走吧,就当我没有见过你。”言毕便转过身。

  “我与先生说来也有一面之缘,”青年在身后缓缓说,“熙宁春日,对面长谈,先生还教我看面相。”

  王安石没有回头,背影在孤灯里显得孤寂而萧索。

  “安石从未相信过怪力乱神。”

  “先生既然从未信过,今日便权当一场梦。”

  青年垂下眼睑:“今夜也不过魂魄入梦来,既然是梦,先生还要赶我走吗?”

  寂寞身后事,千秋万代名。

  前朝往事,皆如流水。其实墨魂王安石并不知道诗家是否信过。

  清夜里隐约落下一声叹息。

  “进来吧。”

  

  油灯在一片惨白的寒霜中静静地燃烧着。

  王安石不语,只是将房内的窗扇合上。

  他沉吟良久:“何事?”

  “请先生替我看命相。”

  王安石一时哑然:“安石不会看命相,更不相信怪力乱神。”

  而且我也不是诗家,王安石在心中悄悄补了一句。

  “先生但说无妨。”赵顼将手边的一杯茶轻推至王安石面前,“赵顼此身,已盖棺定论,已成一抔黄土,我只想听先生说的。”

  茶到面前,话到嘴边——不得不喝,不得不说。

  “皇朝正统,天命所归。”王安石心下斟酌半晌,终是说出了答案。

  “先生所言,与当年我初入宫时听到的并无不同。”赵顼有些疲惫地用手撑住眉角,整个人仿佛蜷缩成一团,仅靠灯芯的余光看着王安石。

  “介卿,前世你走后,我曾找过一个算命先生,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赵顼的眼神似乎很遥远,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着遥远而漫无边际的荒芒草原。

  王安石低头沉默良久,才听到赵顼话锋一转:“介卿你给先帝算过命,但你有给“赵顼”算过命吗?”

  王安石仰头把杯中的冷茶饮尽,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算了我的命,我到死都不愿意信。”

  “是什么?”

  如果不是在梦中,王安石永远不会问这个问题。

  “天命正统,不得永年。”

  或许是桂宫西移使西窗的月色更亮的缘故,赵顼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否则一个人谈到自己的短命时,不会如此平静的。

  天命正统,不得永年。想来也是一语成谶。

  天命正统的先帝,不得永年的“赵顼”。

  王安石摩挲着杯沿,思索良久,向赵顼举起茶杯,赵顼愣了一刻,也举起茶杯与他对饮。

  至少在这个荒唐的梦里,西窗月明,往事如梦,不必挂念其他。

  只有王安石和赵顼。

  山中的夜仿佛没有尽头,两人似乎又多了很多话,聊起了这几百年来喜欢看的书。

  《韩非子》和《红楼梦》是现在的赵顼最喜欢的两本书。

  起初王安石诧异于赵顼会喜欢红楼梦,但转瞬一想也不奇怪。

  韩非子是大地之根,红楼梦是世外仙姝。韩非子在诸子百家的文化交汇中绽放,厚重大气;红楼梦在新旧交汇的千年文化传统中诞生,灵动飞扬。稷下学宫中的法家传人,映照着一个民族的理性精神;绛纱窗下追忆着神瑛侍者的绛珠仙子,流动着个体生命的幽深情感。两峰并峙,恰如厚重与轻盈,权威与自由,理性与感性,大衣与长裙,高山与流水,而非你与我。

  两人聊到最后竟也无话,静坐在窗前共享一轮明月。

  不知为何,王安石莫名想起《红楼梦》中的一句诗:“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

  他把想法告诉赵顼后,赵顼望着灯花出神:“寒塘度鹤影,冷月葬花魂……介甫,好在我们还有书籍。”

  身旁的油灯明灭不定,当王安石终于想起什么时,转身望去,书房中微弱的烛光终于熄灭。

  王安石暗自叹了口气,转过身来。

  究竟是孤灯难眠,终究是长夜无边。

  天亮之前,不如烧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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